沉痛悼念国医大师唐由之教授
时间:2022-08-06 作者:佚名 来源:广东省中医药局
2022年7月28日凌晨3点22分,首届国医大师、中国中医科学院名誉院长、中国中医科学院眼科医院名誉院长唐由之在北京逝世,享年97岁。
唐由之教授曾薪传岭南,在广东省中医院带徒。2013年,广东省中医院联合南方日报推出【问道国医大师】系列报道,曾采访唐老,目睹大师风采。现转载全文如下,深切缅怀唐由之教授!
本文相关专家:
◎吕玉波(广东省中医院原院长、广东省中医药学会会长)
◎杨志敏(广东省中医院副院长)
◎欧 扬(广东省中医院眼科医生、唐由之弟子)
唐由之
用中医金针拨障术为毛主席做白内障手术
1975年,当中国人在新闻纪录片里看到毛泽东时,并不知道此时毛主席因患白内障已经基本看不见东西了。是他,使用金针拨障术,让毛主席左眼重见光明。
中国中医科学院名誉院长、国医大师唐由之,是中国中医眼科泰斗,挖掘弘扬古老的中医眼科“金针拨障术”,发明了“白内障针拨套出术”,创办现代化的中医眼科医院,曾为朝鲜金日成主席、柬埔寨宾努亲王、印尼瓦希德总统治疗眼病,在国内外享有盛誉。
在北京接受专访时,唐老风度翩翩,一身笔挺的西装,一脸慈祥的微笑。说起那段刻骨铭心的传奇经历,他仍历历在目。
成才之道:首批“中学西” 一个宿舍出了两个国医大师
吕玉波:唐老,一说起眼科,特别是眼科手术,人们往往觉得是西医的事情,跟中医无关。您却能利用现代医学诊疗技术,发展中医眼科,建起了专门的医院。您的秘诀是什么?
唐由之:所有现代诊疗技术,是人类自然科学的成果,应该为各种医学共享。中医要发展,应该与现代科技相结合,改革创新,才能继续为人类造福。
我1926年出生在杭州,自小跟当画家的大哥学画画,后来到无锡国学专修馆上海分校,专攻古典文学。1942年经大哥友人石瓢僧人引见,拜见上海中医眼科名医陆南山先生,亲眼看到陆先生治疗病人,有拨云见日之功。我下定决心,拜他为师。他思想开放,并不排斥西医,是中医眼科界革新的倡导者,在国内最先使用眼底镜、裂隙灯、显微镜等现代科学仪器进行检查诊断。后来他还把女儿丽珠嫁给我。
在学医的过程中,我想要深入了解各个组织系统怎么得病的,怎么好的,就想到了学习现代医学。1952年,我报考了北京医学院,系统学习了五年的西医知识,是我国第一批“中学西”的中医生。我和陆广莘是大学同宿舍的同学,2009年同时评上了我国首届“国医大师”,大家说,你们一个宿舍出两个大师,实在难得。
▲唐由之伉俪与同窗好友陆广莘,“一个宿舍走出两个国医大师”成为佳话。
学术之道:挖掘改良“金针拨障术” 巧治白内障
欧扬:您突破禁区,挖掘和改进失传上百年的金针拨障术,治疗白内障,就是一个“古为今用,洋为中用”的最好例子。
唐由之:金针拨障术虽有上千年历史,但过去是“秘而不传之术”,而且它采取睫状体平部切口,此部位以前被国内外西医列为“手术的禁区”,认为容易造成交感性眼炎、出血和感染。
我研究古代医著,特别是《目经大成》中关于金针拨障术“针锋就金位,去轮与锐眦相半,正中插入,毫发无偏”的记载,通过解剖观察发现,睫状体平部并非像西医专家认为的那样有很多血管,是可以尝试手术的。我在术中增加划破玻璃体前界膜的动作,从根本上解决了术后并发青光眼的可能。1966年卫生部召开“白内障针拨术科研成果鉴定会”,专门聘请了国内西医界的眼科专家,我在他们面前做手术,专家一致通过了鉴定。我用这种改进的金针拨障术为数千例病人做过手术,具有手术程序简便、操作较安全、效果较好等优点。所以后来毛主席等年高体弱的领导人也选择用这种中医手术。
按照古人的方法,金针拨障术将混浊的晶状体拨入到玻璃体腔,白内障就算解决了。不过沉到玻璃体腔的晶状体就像一枚定时炸弹,随时可能引起葡萄膜炎等并发症。能不能将针拨后的晶状体从眼内取出来呢?我进行了创新改良,用自己发明的器械把混浊的晶状体拨离套住、粉碎、套出。“金针拨障术”变成了“针拨套出术”、“针拨吸出术”。随着现代眼科学的发展,金针拨障术现在已经很少用了。但西医的视网膜、玻璃体等手术,沿用了我这个白内障针拨术的切口部位。
欧扬:现在中医眼科应该怎样发展?
唐由之:中医眼科发展的理念,应该是“中医要领先,西医不滞后”。目前现代医学虽发展很快,但对于一些眼底病,特别是老年性黄斑变性、糖尿病性视网膜病变、视神经萎缩等等,现代医学的疗效还不太令人满意,而运用祖国医学一些宝贵的治疗方法、理论,在临床上可以取得良好效果。
例如干性老年黄斑变性,和老年人气血渐亏、目失所养有关。中医讲究“肝开窍于目”,从“调理气血”入手,运用“滋肾明目、补气活血”法进行治疗,可以收到较好的效果。我近年还在继续研究青光眼,设计出新的手术方式睫状体平坦部滤过术,对一些棘手的难治性青光眼病例,在睫状体扁平部作切口,从后房引流房水,降低眼压,提高了部分视力或改善了视野。这个技术还在不断改良。
传奇经历:被叫上飞机去杭州竟是给毛主席看眼病
吕玉波:唐老,您最传奇的经历,就是给毛泽东主席做白内障手术,在主席身边待了10个多月。能否跟我们详细讲讲这段曾经是机密的往事?
唐由之:那是1974年,我48岁,是北京广安门中医院眼科的大夫。春节前的一天,一个40多岁的解放军同志来到我家,确认了我就是唐由之后,说,有一些事你需要出去几天。在此之前,我参与过几次神秘的大型会诊,病人没有出现,病历报告中也没有病人的姓名与职业。我意识到,这次可能是去见那个病人。
我简单收拾了一下,跟着他直奔机场。登上飞机,我还不知道去哪儿,看地下,看太阳,是向南。大约一个钟头左右,飞机降落在我的家乡杭州。有人告诉我说,明天你们要见到毛主席了,主席请你们来为他检查一下眼睛。我们医疗组一行5个人,又高兴又紧张。
第二天见到主席,大家都很难受。报纸上都说主席身材高大、嗓门响亮,但我们见到他很憔悴,头发蓬乱,穿了一件带补丁的旧毛巾衣,脚上一双旧拖鞋,身子靠在沙发上。原来,主席当时已经得了白内障一年多,基本看不到东西了。
我们一一报了姓名,第二个报名的是张晓楼,是同仁医院眼科专家。主席很幽默,说,“那你住的房子永远大不了了,你是小楼嘛。”这一来,大家的情绪放松多了。
从主席那里回来后,我们开始认真讨论。大家认为主席的白内障已经到了膨胀期,光用药物肯定没有效,最好是做手术。但在给主席检查的时候,发现他咳嗽得很厉害。如果做西医手术,一般要缝五针,这时如果咳嗽厉害,缝合处容易裂开,哪怕只裂开一两针,都不得了,眼睛里的其他组织如虹膜、玻璃体都可能受到挤压往外跑,所以手术风险很大。
我预感到,手术的任务很可能落在我身上,因为医疗组里就我一人是中西医结合专家。我常用的金针拨障术,在黑眼球与眼角中间处切口,手术就几分钟,切口不足2毫米,不需要缝针,伤口容易愈合。根据主席的身体状况,很可能更适合这个方法。我之前已经做过数千例白内障针拨术。其中,难度最大的是柬埔寨前首相宾努亲王的手术。宾努亲王留居我国期间,得了老年性白内障,需要手术治疗,但他患有严重的震颤症,手术时头部不能固定,精神紧张时左右摆动120多次。1973年秋季,我给他做手术,用手夹着他的头,他的头动,我的手也跟着动,终于帮他重见光明。
经过讨论,中央决定由我来给主席做手术,我特别激动,突然就血压升高。这时候还给了我另一个任务,就是要为主席讲解白内障是怎么回事,药物治疗是否有效,为什么必须手术治疗?当时主席是不太愿意接受手术的,我天天去看他,给他讲解病情。
引用唐诗说服毛主席做手术
杨志敏:您是怎么说服毛主席的?
唐由之:我后来引用了白居易写的两句唐诗,“盒中空燃决明丸,金针一拨日大空”,我解释说,就是患了白内障吃中医的药丸也是徒然,用针一拨就豁然开朗。唐诗里就已经有这个说法了。主席终于被说服了,决定先做左眼。
手术室就设在了主席的书房。手术前,主席提出,手术用的全部器械要用国产的,一律不要用进口的。我遵照周总理的指示,把从苏州和上海定制的手术器械全部搬到了这里。
从第一次给主席会诊到开始手术,我准备了240多天。手术前,还需要用10天时间做药物过敏试验。很快第10天到了,但是主席始终没发话。
欧扬:真正做手术的时候,您很紧张吧?
唐由之:1975年7月23日,大家一直等到了晚上11点多。怎么主席还不发话啊,到底今天做不做?大家知道我与主席接触得多,就说,还是请唐大夫进去问问主席吧。
我轻轻走进屋里,看到主席半躺着,像是刚睡醒。我说,“主席,今天是第10天,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,您看做不做啊?”主席侧过头来说,“你们都准备好了?”我说,“准备好了。”他说,“你准备当中有问题吗?”我说,“有点问题。就是准备中间我给您冲洗泪道的时候,看您在沙发上动了一动,我知道我没有麻醉好,您可能有些疼了。”他哈哈笑了,抬起手说“做!”
终于要做手术了,大家非常紧张。有个护士来量我的脉搏,每分钟跳120多次。我想自己首先不能紧张,我一紧张大家就更紧张了。我看到周总理、邓小平已经在手术室门口等着了。我搀着主席走到手术室,一边走主席一边问,“你音乐准备了没有?”我说,“主席我没有想到,我没准备。”他叫身边工作人员张玉凤,“你去放《满江红》的弹词吧!”张玉凤用钢丝录音机播放了《满江红》,那是一个上海的女演员演唱的,把岳飞的《满江红》改成弹词,音乐优雅又高亢、激昂。
手术很顺利,大概只有四、五分钟就做完了。我用纱布包扎好后,说,“主席,手术已经完成了。”主席说,“那么快?我还当你没做呢。”这是我唯一一次听着音乐做的手术,虽然耳边响着音乐,但一句《满江红》我都没有听见。
毛主席术后题送“由之”
杨志敏:毛主席还给您题了字?
唐由之:手术结束时,已经是7月24日凌晨。主席进卧室休息,我就守在卧室门外。刚过了一个小时,主席突然醒了,叫张玉凤拿一支笔、一张纸过来。
他眼睛蒙着纱布,提笔写了一首诗,“岂有豪情似旧时,花开花落两由之。”他告诉我,这是鲁迅悼念杨杏佛的一首诗,杨杏佛是进步人士,被国民党暗杀了。我的名字叫由之,他联想到这个。我说,“主席,送给我吧。”主席说,“好,我给你签一个字。”
签完字,他还叫张玉凤到书架上拿来鲁迅的原作给我看,书放在哪个书架上,是第几章,他记得很清楚。我当时心里暗暗说,主席的记忆这么好。
欧扬:据说您还敢“顶撞”毛主席?
唐由之:手术后第三天,我给主席打开纱布换药,点好药后问,“您看见了吗?”我伸出手指让他看,他说看见了,这时我要给他把眼睛再包起来。他不同意:“我已经好了。”
我说,“没有好,主席,你的切口还没有长好呢,还要包起来。”他说,“我都好了,看得清清楚楚,眼睛也没有什么不舒服。”我说,“不行啊,等切口愈合后才可以和外界的空气接触,否则眼睛容易感染。”主席不同意包,我一定要包,最后主席做了一个他特有的动作,请我们走开。
别人都走掉了,我还站在他面前不走。主席问,“你怎么不走啊?”我说我不能走,今天我是医生,您是病人,您得听我的。争执了好长时间,最后采取折中的办法,让他戴上一副特制的眼镜。这是我请人用塑料做的一副眼镜,有一个套子,中间有一块玻璃,罩在他的左眼上,这样左眼既能看得见,手又碰不着,东西也不会掉进去。
可是主席很快就投入工作,会见来宾。我担心出现意外,坐在书房门口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。张玉凤出来了,说主席的左眼不舒服。我跑进去一检查,幸好眼罩还在,没那么快感染。冲洗好了,再给他包扎。主席沉默了很久说,“你胜利了!”我吓了一跳,赶紧说,“主席您也胜利了!”他终于同意再包扎三天。
读宋词毛主席忽然大哭
杨志敏:您在主席身边待了那么多天,对他的生活起居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?
唐由之:主席的饮食很简单,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每天吃红烧肉。伙食每天都差不多,一小碟武昌鱼,只有尾巴,清蒸;一小碗青菜,一碟子三片白切肉。一碗酱油、放一点香油,还有一点辣椒酱。
印象最深的是术后有一天,我在主席书房里陪他看书,忽然他大哭起来。当时可把我吓坏了,手足无措,急得我也想哭。因为他刚动完手术,一哭眼睛要坏的。主席哭了大约一刻钟,稍微平静下来。叫我过去,看他手里的书,我看到那是一首南宋词人悲叹南北分离不能统一的词。第二天,主席把这首词的复印件送给了我。我对主席说,要保存起来做纪念,主席答应了,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手术后,我在主席身边又待了3个月。离开中南海时大家跟主席合个影。主席高兴地说,请我第二年来给他做另一只眼睛。随后,我被派到朝鲜为金日成主席治疗眼睛。没想到了第二年,还没来得及给主席做手术,主席就去世了。这成了我一生中永远的遗憾。
当年要严格保密,这段经历,我之前没对外人提起过。直到1978年,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了毛主席送给我的那些诗词原稿后,外界才开始了解。
▲唐由之与来京问道的广东后学吕玉波(右一)、杨志敏(左一)、弟子欧扬(左二)。
传承之道:扩大中医影响力 给印尼总统治眼疾
吕玉波:唐老,很感谢您为我们广东带徒。对于中医传承,您有什么愿望?
唐由之:在上世纪80年代,我就提出发展中医药眼科的四大宏愿:建一所现代化的中医眼科医院和眼科研究所;组织成立中华中医药学会眼科分会;组织成立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眼科专业委员会;创办一流的刊物《中国中医眼科杂志》。现在都一一实现了,但还要继续努力,提高水平,特别是发扬中医特色优势。
中国中医科学院眼科医院,是几经努力建立起来的。1999年12月,印尼总统瓦希德到中国访问,来找我看眼病。眼科医院还没有建好,条件较差,我建议他到中国西医条件最优越的几家医院看看。结果他考察了这些医院后说:“眼科医院虽然条件不好,但我是来找医生的,我不是来找好条件的。”我给他做了眼科检查,他又邀请我到印尼为他医治眼病。治疗一个多月,取得了较好的效果。这件事扩大了中医药在东南亚的影响,也让领导对中医眼科重视起来了,加速了眼科医院的发展。
医学是一门不断发展的科学,我们要善于思考,有敢于创新的精神,不可迷信权威,拘泥于定论。“苟日新,又日新,日日新”,希望青年中医勇于创新,超越我们。
养生之道:一颗平常心 望远可护眼
接受采访时已87岁的唐由之,看上去只有60多岁。他认为这得益于一颗平常心和健康的生活方式,还特别感谢妻子陆丽珠的精心照顾。陆丽珠是他的恩师、江南眼科名医陆南山的女儿,是著名血液病专家陆道培院士的大妹,本身也是广安门医院的药学专家。二老相濡以沫50多年,形影不离,是工作和生活的好伴侣。
养生先养心。他说,“经历过旧社会的动荡和生活的窘迫,我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。虽然曾给许多领导看过病,但时刻把自己当成一名普通医生。无论遇到什么情况,都会心平气和地去应对。”
睡眠务必规律。他把睡眠当做精力的“加油站”,每天保证7个小时以上的睡眠。有时半夜有病人就诊,之后抽空把觉补上。上了年纪后,每天会午休半小时或1小时。
坚持适当运动。他以前给患者做手术,一站就是几个小时,当作锻炼身体的好机会。他常做扩胸运动,转动颈部保健。
饮食搭配合理。他不挑食,也不贪食,荤素均可,但搭配合理。晚年开始控制饮食,吃素食偏多。他对三餐的要求是:早餐吃饱,午餐吃好,晚餐吃少。
勤学习多动脑。他认为大脑需要不时转动,停运时间过长就容易“死机”。他至今坚持每周出门诊两次。他的护眼诀窍是读书看报最长45分钟,之后目视远方,缓解眼睛疲劳,而不是一味闭目休息。■
【来源:本文首刊于《南方日报》2013年11月26日,记者:陈枫、李强,通讯员:宋苹、宋莉萍,摄影:郭智军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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